夏日的稻田边,70 岁的张大爷蹲在水渠旁,望着浑浊的水面出神。记忆中,三十多年前的夏天,这里的浅滩上总能看见巴掌大的河蚌半埋在泥沙里,孩子们光着脚踩上去,“咔嚓” 一声脆响,蚌壳便吐出一股清水。如今,曾经随处可见的河蚌早已踪迹难寻,只留下一代人关于 “河鲜” 的独特记忆。
一、田间 “宝藏”:被误解的河鲜时光

1982 年的梅雨季节,12 岁的李建国跟着父亲在稻田排水口摸鱼。浑浊的泥水中,一个个碗口大的河蚌露出灰绿色的壳沿,父亲告诉他:“这玩意儿叫蚌壳,肚子里说不定藏着宝贝。” 小李兴奋地搬起一块大石砸开蚌壳,却只看见一坨灰青色的肉在蠕动,惹得旁边的小伙伴们哄堂大笑。那个年代,河蚌是乡村生活的一部分,却从未真正登上餐桌。
生态印记:
河蚌属于软体动物门蚌科,喜欢栖息在富含有机质的泥沙中,用斧足缓慢爬行。在水质清澈的年代,一条百米长的河沟能捡到上百只河蚌,最大的单个重达 5 斤,壳面布满青苔和螺类附着物。
孩子们常把空蚌壳当作 “小船” 漂浮在水面,或收集起来堆在墙角,晒干后敲碎喂鸡鸭。张大爷记得,自家的母鸡吃了蚌肉后,下的蛋蛋黄格外金黄。

二、被嫌弃的美味:河蚌的 “污名化” 之路
在村头的老井旁,王婶正用木棍敲打刚捡来的河蚌,黑褐色的泥浆顺着蚌壳缝隙流出,散发出一股腥臭味。“这东西太脏了,寄生虫比蚂蟥还多!” 路过的邻居皱着眉头快步走开。在物质匮乏的年代,河蚌的命运充满矛盾:一方面是唾手可得的 “蛋白质来源”,另一方面却因 “脏乱” 标签被主流饮食排斥。
三重偏见:
外形劝退:河蚌壳面粗糙,常附着水藻、螺螄甚至小鱼虾,撬开后可见内脏包裹着泥沙,视觉冲击强烈。1990 年代的农村娃中流传着 “河蚌肉比鞋底还硬” 的说法,很少有人愿意尝试。
寄生虫阴影:1985 年某村曾有儿童因食用未煮熟的河蚌患上血吸虫病,从此 “河蚌 = 寄生虫” 的观念深入人心。实际上,河蚌常见寄生虫为肝吸虫、肺吸虫,需 70℃以上高温持续加热 10 分钟才能杀灭。

烹饪门槛:28 岁的村妇陈芳曾尝试爆炒河蚌,结果肉质硬如橡胶,锅底糊成黑色。“炒了半小时,牙都快崩掉了。” 她苦笑着回忆。河蚌肌纤维粗大,需用盐搓洗去除黏液,再用黄酒浸泡去腥,烹饪难度远超普通河鲜。
三、从食材到 “珍珠工厂”:河蚌的价值错位
1995 年,一辆辆满载河蚌的拖拉机驶入江苏某珍珠养殖场,工人们用镊子将珠核植入蚌体。“每只蚌每年能产 3-5 颗珍珠,比卖肉值钱多了。” 养殖场老板的话传到乡村,掀起了一股 “挖蚌潮”。原本无人问津的河蚌,一夜之间成为 “软黄金”,却也加速了野生种群的衰退。
产业冲击:
珍珠养殖需大量捕捞野生河蚌,仅 2000 年前后,太湖流域河蚌资源量较 1980 年下降 78%。养殖户为提高珍珠产量,向水域投放大量饲料,导致水质富营养化,进一步恶化河蚌生存环境。
野生河蚌中,仅有约 5% 能自然形成珍珠,绝大多数被捕捞后直接丢弃。某环保组织 2005 年调查显示,长江中下游地区每年因珍珠养殖浪费的河蚌超过 2 万吨,相当于 5000 万公斤蛋白质资源。

四、河蚌的正名之路:被忽视的营养价值
在浙江丽水的农家乐里,一道 “蚌肉豆腐汤” 成为招牌菜。厨师老陈将河蚌去壳取肉,用玉米淀粉反复揉搓后切片,与嫩豆腐同煮,汤色乳白如牛奶。“现在年轻人讲究养生,河蚌肉高蛋白、低脂肪,含钙量比牛奶还高。” 他一边撒葱花一边介绍。现代营养学研究表明,每 100 克河蚌肉含蛋白质 10.9 克、钙 248 毫克,还富含锌、硒等微量元素。
科学正名:
寄生虫风险可控:通过 2-3 天清水静养,河蚌可排出 90% 以上泥沙;高温烹饪后,寄生虫灭活率达 100%。
食用历史悠久:《本草纲目》记载河蚌 “滋阴平肝,明目解毒”,江浙一带曾有 “蚌肉赛燕窝” 的说法,其肝胰腺(俗称 “蚌黄”)更是被视为滋补佳品。
烹饪革新:

高压锅焖煮:将蚌肉与姜片、料酒放入高压锅,上汽后压 15 分钟,肉质软嫩易嚼。
酸辣爆炒:切片后用沸水焯水 30 秒,搭配泡椒、青椒快炒,酸辣味可掩盖腥味,适合下饭。
五、消失的河鲜:一场生态危机的缩影
站在 2023 年的河边,环保志愿者小林用采样瓶装取水样,试纸显示氨氮含量超标 3 倍。“河蚌对水质要求极高,pH 值低于 6.5 或高于 8.5 都难以存活。” 她解释道。工业废水、农药残留和过度捕捞,让曾经的 “河鲜指示器” 逐渐成为生态恶化的受害者。
数据警示:
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 2022 年报告显示,全国天然水域河蚌种群数量较 2000 年下降 63%,32 种本土蚌类成为濒危物种。
珍珠养殖转型:安徽、江西等地开始推广 “无核珍珠” 技术,减少对野生河蚌的依赖,同时发展蚌肉深加工,开发出蚌肉罐头、蛋白粉等产品。
在南京的水产市场,养殖河蚌被整齐摆放在水族箱中,壳面干净无泥。年轻妈妈王女士犹豫再三,最终买了两只:“想试试做蚌肉粥,听说对孩子补钙好。” 这个微小的选择,或许预示着河蚌从 “被嫌弃” 到 “被重新发现” 的转折。当我们重新审视这种古老的软体动物,看到的不仅是一道河鲜,更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面镜子 —— 那些曾被我们忽视的生态伙伴,终将以某种方式提醒我们:尊重自然,就是尊重人类自己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