芒种前的麦芒刺破晨雾时，天光尚未透亮。农人蹲在田间，指尖搓开青黄相接的麦穗，籽粒裹着乳白色浆汁，像婴儿含着未长齐的乳牙。这是小满独有的信物——将盈未盈的丰盈，将熟未熟的圆满，如同初醒的少女簪花，总要在鬓角留一缕垂发。
古人在节气流转里埋着深沉的密码，二十四候中独独没有“大满”，恰似月轮永驻弦月时，羞赧地遮住半边脸庞。宋人院墙里的栀子总要剪去顶端的花苞，空寂禅师扫落叶时总在最后一片落地前停帚，紫禁城的蟠龙藻井总要留一处鳞片不着金漆。东方的智慧里，圆满从来不是饱满的石榴炸裂出殷红，而是青瓷冰纹间游走的留白。
苏轼泛舟赤壁时，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是永恒的客人。他未尝不知明月曾有盈缺，清风终会止息，却在扁舟一叶上酿出千年的月光酒。王维独坐竹里馆，深林人不知，却留出一方寂静喂养鸣琴。生命的佳酿总需三分余地，如同茶汤不可注满杯盏，好让兰香有盘旋的虚空。
张岱在《陶庵梦忆》里写道：“西湖七月半，一无可看，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。”这位看尽繁华的公子，在王朝倾覆后反而寻得了人间至味。他在断井颓垣间拾取往日灯火，于残山剩水里捕捞旧时月光，把破碎的瓷片拼成星图。真正的圆满或许正是这般：在残缺处生出新的藤蔓，如同麦茬地里又萌发新绿。
此刻暮色四合，麦浪起伏如大地呼吸。老农直起腰身，衣襟沾满草籽，他并不急于收割这些未满的麦穗，反而转身走向另一垄田地，身后灌浆的麦粒仍在悄悄吮吸星光，面前新翻的土壤正等待另一场播种。二十四节气的轮转里，永远有青穗与金穗在时空里接力，恰似人生路上，总要有未完成的诗行引着脚步向前。（建新煤化：李菲菲）
